2016年4月6日，中央党校原办公厅主任、革命老人黄宣文走完了他104岁的传奇人生。笔者曾有幸访问黄宣文老人，现将采访记录整理如下，以追记这位革命和传奇一生的百岁老人。

　　从延安到中央党校

　　黄宣文原名黄玄，1912年11月27日生于浙江省金华地区浦江县。1938年1月参加八路军，1938年12月奔赴陕甘宁边，1941年5月到延安军政学院学习，1942年到西北公学工作。解放后，黄宣文先后任吉林省委办公厅主任，吉林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兼省档案局局长、省直机关党委书记。

　　1963年4月，中央任命全国人大副委 员长林枫兼任中央高级党校校长、校党委书记。1963年10月，黄宣文调任中央党校副秘书长兼校办公室主任，黄宣文到任之后林枫同志找他谈话说：“职务上没给你变动，只不过不叫办公厅了，叫办公室，你主要负责办公室的工作”。后来，黄宣文才知道，之所以有人向林枫推荐他，主要看重的是他具有丰富的公安工作和安保工作经验。

　　“文革”一开始，康生就开始在党校制造林枫冤案。康生在校委会上第一次向林枫发难，黄宣文也在场。当时康生曾在党校召开党委会，会上康生在讲话中点名批评林枫在东北局工作时曾经反对林彪， 也点了黄宣文的名。

　　关于康生向林枫发难，污蔑他反对林彪之事，黄宣文说，据他了解，林彪任东北局第一书记时，林枫任东北局委员兼组织部部长，当时林彪有些盛气凌人，对东北局的工作乱加指责。林枫在会上讲了自己对东北的认识和了解，与林彪有些分歧，不料却因此惹祸，事后遭到林彪的忌恨、排挤。让林枫更没想到的是，他与林彪的这个“过节”在“文革”期间竟然成了康生整他的把柄。

　　1966年8月15日，党校的造反派开始造反夺权，康生在中央党校会议上讲：“党校的问题很大，根子很深，要彻底地挖”，“党校是什么情况呢？是杨家党（指杨献珍），是林家铺子（指林枫）！”。全校大会开始批斗林枫，作为“林枫死党”的黄宣文理所当然地成了陪斗对象。

　　黄宣文被隔离审查一年半的时间，关在党校的57号楼。10岁的小女儿每天给他送饭送水，为了让家人及时了解自己的处境和情况，黄宣文就把纸条塞进剩馒头里让女儿拿回家，给家里通报信息。有时候就写在烟盒锡箔纸的背面，然后把它叠成小方块，用图钉订在暖瓶塞的里端。

　　从中央党校到秦城监狱

　　1968年4月6日黄宣文被正式逮捕，送进秦城监狱。

　　黄宣文被送秦城监狱的路上出了一个笑话，被蒙住眼睛的黄宣文从押送他的两个人对话中听出来，他们的车开着开着竟然迷路了。此前，黄宣文曾去秦城参观过，对去秦城监狱的路非常熟悉。于是他就提 醒押送的人说：“你们走的路线不对。”两个押送的人感慨地说：“这个人，一定是很难斗，都送监狱了，还帮我们指路呢！”最终，黄宣文硬是蒙着眼睛指挥着汽车开 到了秦城监狱。

　　这时，黄宣文并不知林枫也被关进了秦城监狱。专案组提审黄宣文，让他讲清自己的历史问题，黄宣文说：“我的历史中央党校都有，我讲太费事，你们去查。”专案组让他交代林枫的“反党罪状”，黄宣文说：“过去我根本就不认识林枫”。“你不是从东北来的嘛？”“我是东北来的，我并不认识林枫，我只是听过他的一次报 告而已，其他没有任何接触”。专案组的人看黄宣文不配合，拍着桌子向他吼叫，黄宣文说：“你拍桌子干嘛？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，先去党校调查，调查不清楚再来问我。”就这样，黄宣文与专案组的人你一问，我一答，你来我往，句句碰钉子，专案组的人被黄宣文“顶”得哭笑不得。

　　在秦城监狱，黄宣文住的是一间6平方左右的小屋，吃喝拉睡都在里面，一天三顿窝头，菜汤里夹着沙子，四年没放过一次风。在监狱里，黄宣文一个人独处了七年，七年里，他把自己参加革命工作以来的经历细细回忆了一遍又一遍，特别是自己审结的三千多卷案件，逐一在脑海里过滤，无一起冤假错案。问心无愧！这就是他活下去的信心。他想，自己一定要活着出去，否则就永远没有机会平反。他担心监狱没人和他交流，长时间之后造成声带萎缩，自己会失语，因此，他就经常自己和自己说话，或背诵毛主席语录和诗词，监管不让他说，不让他背，他就和监管周旋。饭菜里有沙子，他就先把菜在水里涮 一遍，然后把沙子偷偷倒进便坑。

　　林彪事件发生后，黄宣文被允许探监和放风，并且可以看报了。黄宣文就借放风之机在外面偷偷捡回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，他不是想自杀，而是用来练习臂力。回到监狱，他每天在地上磨石头，等到了出狱的时候，这块石头已经被磨成了一个鸡蛋大小的鹅卵石。家里人来探监时，他竟然把小女儿当成了大女儿。可以看报纸了，这对黄宣文是个惊喜，每期报纸黄宣文都一字不落地读一遍。这时，黄宣文 才发现报纸上已经不见了林彪的名字，他 就偷偷问大女儿：“二号人物是不是出事了？”女儿点点头，黄宣文这才明白监狱 为什么对他的监管放松了。

　　从1968年4月6日正式逮捕，到1975年4月10日释放，黄宣文整整坐牢七年。1975年4月10日黄宣文被释放。释放前一天，公安部来人找他谈话说：“明天党校派人来接你回去，你被释放了，可以回家了！”黄宣文倔强地回答：“让我回家，我到底什么问题，有结论吗？”“你的结论是：没有什么问题。”“没有什么问题，为什么把我关了这么多年？”“事出有因，查无实据。”

　　回到党校，黄宣文被安排到校图书馆工作，但那时还是造反派掌权，也没有什么具体工作让他做。三天之后，黄宣文就不再去上班，而是天天去颐和园散步。

　　结缘两个好人：林枫和耀邦

　　出狱后，黄宣文才知道林枫在批斗中被打断三根肋骨，之后也一直被关押在秦城监狱，并且林枫如今已早他之前出狱，现住复外医院就医。黄宣文就急忙去阜外医院探望林枫，在医院里，看到老领导瘦 得皮包骨头，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，黄宣文难过得无法再呆下去，同林枫同志的夫人郭明秋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便悲怆地离开了。

　　黄宣文说，胡耀邦来党校工作之后也首先去医院看望林枫，但没想到却是最后一面，耀邦回到党校不久，林枫就病逝了。林枫的遭遇对耀邦刺激很大，胡耀邦之所以下定决心一定要平反冤假错案，同林枫 冤案有很大关系。

　　1977年3月，胡耀邦被任命为中央党校副校长，主持工作。没几天，赋闲在家的黄宣文接到耀邦的秘书梁金泉的电话，说耀邦同志要同他谈谈。黄宣文来到党校53楼104室耀邦的办公室，当时只有耀邦同志在。一见黄宣文，耀邦就向黄宣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，第一句话就是：“我找了你三天，没有找到你，都说查不到这个人，最后从中组部的干部花名册上才查到你。”原来，黄宣文参加革命时名字叫黄玄，1945年到沈阳后才改了黄宣文。耀邦问他：“你有什么情况，什么想法可以谈谈”。黄宣文说：“我坐了7年牢，党校的情况都不了解了。”“你的工作怎么考虑，愿意留 在党校还是回东北或公安部？”“我离开东北已经十几年了，不想回去；别的地方也不想去，还是留在党校吧！”“你想干什么？”“干什么都行，听组织安排！”

　　这次见面，谈了一个多小时。不久，黄宣文就恢复了中央党校办公室主任的工作。后来，黄宣文又兼任中央党校“文革”问题清查组组长。

　　中央党校是“文革”的重灾区。康生 分管党校20年，“文革”期间，曹轶鸥担任校务委员兼语文教研室主任，因此他们夫妇在党校作恶多端，他们先后诬陷老校长杨献珍、迫害林枫，逼死著名学者孙定国、讲师黎明等。“文革”期间，被康生直接点名的“反革命”就有600多人，被曹轶欧点名的有200多人，这些人当中上至党和国家领导人、中央委员、省委书记，小到处长、科长和普通党员。

　　耀邦在党校期间就开始着手冤假错案的平反工作。为肃清文革问题和平反冤假错案，已经兼任中组部长的胡耀邦在党校成立了一个清查办公室，耀邦点名让办公室主任黄宣文兼清查组组长。当时的大批 写给耀邦同志的来信都是寄到中央党校办公室，耀邦到中组部工作之后，黄宣文就把来信直接转给耀邦。

　　黄宣文说，他一生结缘了两个好人，一个是林枫，一个是胡耀邦。因为这两个人都为人正直、光明磊落。黄宣文认为，耀邦是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的急先锋。耀邦来到党校先搞调查研究，广泛听取各方面意见，让大家有什么说什么，打消顾虑。黄宣文回忆，那段时间，耀邦在参加讨论时有时突然想抽烟，就拿出来在鼻子上闻一闻，再放回去，因为他专心听讨论，根本顾不上抽。每当听到大家讲到兴奋处，耀邦就挥手说：“好！接着说！”在黄宣 文的眼里，耀邦公道无私，爱护干部，爱惜人才。当然耀邦对有缺点的人也从不客气，而是当面批评，但他从不整人。包括对一些有严重问题的造反派头目的处理，耀邦也是采取治病救人的方式。关于对“造反派”的处理，耀邦曾经对黄宣文说过两句话：“有严重错误的要处理，但对他们的生活待遇不要有大的变动。”“是哪个支部归哪个支部讨论，讨论出意见再处理。”黄宣文说，这两句句话充分体现了耀邦对干部的关心爱护和他的民主作风。

　　（作者：程冠军 转自《中国老年》2016.6下）